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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34届楚才特等奖]孙灵-起风了

2018-05-29 14:33:25来源:
起风了
 
 
 

(高一年级;赛题:起风了)

 

多少次自梦中醒来,朦胧的泪眼前,依稀是故乡的豆粟、麦地和矮房。梦里柔软的风包裹着他的心房,如母亲含着笑轻抚他的额头,他却觉得心仿佛被狠狠揪住,痛到快要窒息。
    那日匆匆离家,身后是袅袅炊烟和正缓缓消散的霞光,道两旁是大片大片金黄的麦地。起风了,麦地里掀起一层层似有若无的波浪。

村口,一位七十来岁的老汉牵着带些倦意的水牛收工回家。擦肩而过时,他看见老人脸上深深的沟壑被暮色和风填满。老人本是远房的亲戚,按辈份应叫他一声“舅公”的,可那时太年轻,并不在意这些礼节。过了一条小河,身旁有男人气喘吁吁挑着担子经过,远处有女孩唤弟弟回家,那清纯的声音和温暖的夏风一起从村子里赶来,拉住他,在他耳边絮语,送他踏上未知的旅程。

       “我的故乡啊,在海的那一头!瓦是湛蓝湛蓝的,匍匐在低矮的老屋上,把风呀雨呀全都挡在了外头。田地里长满了讨喜的庄稼,一到丰收时节,到处是金灿灿的,连风里都飘着甜味。噢,我家屋旁还有一棵老槐树,一簇簇一串串白花香喷喷的,像是铃铛,风一吹,会‘咯咯’笑似的。爬上树杈,拿带钩的竹竿把槐枝钩断,再拿手轻轻一捋,一嘟噜,花儿便落一筐,能做不少好菜哩……”多年以后,他痴痴地向周围人唠叨着,仿佛沉醉在梦中。
       “啧啧,他又开始了。”有人笑。
       也有知晓内情,或与他相同境遇的,默默红了眼眶。
       他也“嘿嘿”笑一下,笑过了,有些落寞,但还是要补一句:“真的,我老家的风真是甜的!”

        很多年未曾品尝到那样的风了。

这世间,有些风并不能算作风的;没有温度,没有色彩,没有甜味,只会直通通地打在身上脸上,像个泼妇,让人睁不开眼。已经过了多少年了?他不敢算,只知道旧时的音腔,已渐渐被时光磨得面目全非。他记得家乡人下地耕作时,总喜欢唱着些什么。他至今还能唱得字正腔圆的,也只有这么一句了:

樟树落叶桃花红,白豆种子好出瓮。”

大风吹来丰收,将每个人脸上都吹出了喜悦。和着这音腔,风将田里的豆苗和麦子拉扯大。家中吃饭时,父亲守着“食不语”的规矩,自顾吃他的,母亲则总是笑眯眯的,脸被蒸腾的热气熏得通红,一筷连一筷将盘里的好菜夹给他,嘴里念叨着:“来,我儿多吃些,以后长你爷爷那么高!”传说中高大的爷爷,在他出生前三年就去世了。父亲倒是不怎么高,印象里总是病蔫蔫的。和着这音腔,风将屋顶上的炊烟卷起又吹散,将那缱绻柔情留在他和姐姐们的心中。
      可这音腔,他却再难听见;那和着麦香的柔软的风,他也再难触摸到了。
      多少个中秋之夜,他愣愣地望着圆圆的月亮,看那如水的月光自天界飘下,透过枝桠,留下斑驳的树影。那月光不经意流淌到他身上,冷得他一哆嗦,心里直发凉。坐在来时的船头上,他也曾猛然回望,那时的月亮并没有这么圆,淡淡的月光洒在海面上,轻风惊起微澜,像是碎了的银子。故乡此时的月亮也是这般模样吗?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向远处看,想要看到更远的地方。他猛地惊觉,记忆里那般清晰的故乡,如今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,看不太清楚了。错愕,惊惶,颤抖,沉默。
      很多年未曾在感受到那样能撩起他心中万千柔情的风了。那因被战火阻隔而回不去的故乡,越来越远了。
      记忆里模糊的小村落啊,你是否还记得有这么一个流落异乡的游子?万家灯火,竟无一处是吾乡啊!。
      做梦也没有想到,就在即将绝望的时候,却迎来了转机。他清晰地记得,19871015日,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。当天,《人民日报》也刊登了国务院有关负责人就此发表的谈话:“……热情欢迎台湾同胞到祖国大路探亲旅游……保证来去自由,我们将尽力提供方便,给予照顾……”
      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登上船,踏上回家旅程的。只记得那天海上起了大风,开往香港的轮船差不多是强行出港的。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。看到一群年轻人在甲板上照相,他也跑出去,站在风中扯起嗓子唱起来:

 “樟树落叶桃花红,白豆种子好出瓮……”

 当他走到村口,结结实实踏上故乡土地的时候,先前千百次在脑海中预演的情景并没有出现,他却支撑不住了,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,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身边的土地……泪眼模糊了。

 故乡变了许多,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。低矮的房子们长高了一截,有些还换上了崭新的砖瓦外衣。没有听见喜鹊叫,几只比喜鹊稍小的鸟儿在低空盘旋,他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。路平整干净了许多,收获过的田野也有点陌生,只是家家升起的袅袅炊烟,仿佛还有着旧时的影子,依稀与梦里的故乡重合。
    这条回家的路,太漫长啊!整整三十八年,从意气风发的少年,到如今两鬓成霜,魂牵梦萦,日思夜想,痛入骨髓。
    翌日清晨,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上坟。姐姐们告诉他,体弱多病的父亲比母亲还多活了十来年。“来,我儿多吃些,以后长你爷爷那么高!”想到母亲当年这句话,他放声大哭。哭累了,通畅了,轻松了,他方站起来,就像当年母亲给他夹菜似的,捧些泥土到父母的坟上……

忽然,坟边田野里响动起来,是高粱与高粱相依偎时发出的“沙沙”声。他分明感受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脸颊,就像无数次梦里那样。

    哦,起风了。(完)

 


推荐理由:时光穿越,思接千里。在大时代的背景下,通过台湾老兵的心路归路,抒写哀婉动人的乡愁、亲情。虚实交替之间,画面的细腻和情感的深沉,让人回味吟叹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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